江不流

日月星辉之下 你是第四种难得

【邦良】假如我不曾见过太阳

教廷/刀/架空请勿深究/部分内容可能引起不适/ooc
1.
好吧,不客观的说,张良确实当过他的老师。刘邦自然不大愿意承认这个,然而事实胜于雄辩。
刚进圣殿的时候因为不懂日常礼仪、文明用语和书写规范,教廷只好让红衣主教代劳教教他。其实一般骑士不用修这个,大多都是贵族出身,一套一套的制式都拿捏的很熟练。可惜刘邦属实太能打,一个地痞小流氓竟然一个顶十个,一路风生水起,结果到头来还是得从基层做起。教堂为此商议了很久,想想算了,毕竟要主的宽容,得允许差别存在,学点礼仪么,没坏处的事情。
但是前提是当事人情愿的话。
主教,一听就是八十岁老头才顶着的头衔,教的还是最让人提不起精神的东西,对此刘邦没给任何面子,立刻感到了厌烦。但鉴于圣殿好歹对他不错,好吃好穿一样不缺,本着忍字头上一把刀的原则,刘邦没有跑路,只是腹诽。
看到个八十岁白发老头走过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梦想成真了,一瞬间难过得简直要扇两巴掌曾经那个兴高采烈来参加骑士选拔的自己。但意料之外的,老人走到他面前,接着只是很恭敬地侧了个身让开了,刘邦眯起眼,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鬼头,长的像个花瓶……价值连城的那种。就是一张小脸显得有点冷漠,带点要笑不笑的意思,也没什么温度,一身红衣还有点儿扎眼。
刘邦先是莫名其妙,而后突然反应过来,骑士长说要派个红衣主教来指导他,这不红的挺明显吗?
带着人来的老头施施然走了,刘邦跟那小花瓶对视了一会儿,奇道:你就是那什么……红衣主教啊?
嗯。小花瓶说,是我。希望你能配合一点,大家都好过。刘邦是吧?我叫张良,你哪些礼仪不会?吻手礼,脱帽礼还是就餐礼仪?
幸会幸会。刘邦道,你可能要从基本拼写教起,我不太会写字。
张良的表情一瞬间让刘邦懂得了什么叫幻灭。
2.
怎么会有你这个样子的骑士?张良再一次忍无可忍地说。然而出于贵族的基本修养,他没有翻白眼、没有骂脏话也不能摔东西,刘邦看着他的表情都觉得堵得慌。
我说了我原先就是个混地头的,我真的只会打架。刘邦无奈的耸肩,这才刚两天呢,小主教,耐心一点……
有一位东方智者说过一句经典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不能翻白眼、不能骂脏话还没法摔东西的主教大人现在到底还是个孩子,他终于爆发了。
刘邦话没说完就感觉一阵压力,一片璀璨的金色在他身边爆开,嗡的一声震得他差点倒在地上。他单膝跪地,艰难的看向气出青筋的张良:消消气……你已经少白头了……
张良却错愕的看着他:你怎么还能说话?
3.
第一次斗殴的结果是刘邦耳鸣了三天,张良因为用力过度也流了一个下午的鼻血。刘邦在躺在床上晕迷的过程中终于知道了这届红衣主教不是个老头的原因——的确不是刘邦误会了这个职业,而是张良也的确,实打实地,是个和他一样的奇葩。
师从前任教皇哟,还能自创言灵之术。刘邦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来,小天才小天才,自愧不如……
哼。张良正仰着头止血,听这话便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没把握好时机,差点被鼻血呛住。你干嘛不大点声说话?这么看不得别人好?
那倒不是,刘邦哼哼唧唧,我头晕。
张良这会儿没法转头,只能借着余光瞥了脸色苍白的圣殿骑士一眼,发现的确不像装的,心里后知后觉涌上了点愧疚,又薄脸皮不肯明说,只好很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确实挺厉害的……但你为什么要来参加骑士选拔呢?这名额都是贵族在争抢,你一点背景都没有,就算现在当上了,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嗨,那时候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计较这个……刘邦摆摆手,我只是奔着竞赛期间包吃住去的,顺手就打过了,人太牛逼,没办法。
……
张良沉默,不知道如何评价。话是没错,但是刘邦这么毫不脸红的夸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这就是让人非常不爽。
但是你一招就把我打趴了,刘邦又自顾自的续道,你比我牛逼。
我也就这一招,只能生效几秒钟而已,我现在也还用不好。张良挫败道,你竟然还能开口说话,真的很失败。
这次换刘邦沉默,不知道是应该先安慰张良,还是应该先安慰自己。
算了,主教您早点洗洗睡吧,明天还要继续教我,别忘了。刘邦看了看张良,鼻子止血了没,用冰敷一下?
嗯……张良吞了吞口水,艰难的拉下了小天才的骄傲。对不起,以后不打你了。
没事,我皮糙肉厚,耐扛,你还可以继续打我,哪天打到我没法说话你就成功了。
真的可以吗?张良的眼睛突然亮了。
……假的。
3.
后来也就这么不打不相识的熟悉了。但鉴于当事人学习态度实在散漫,一轮春秋冬夏过去,刘邦的师生情奠基得不错,礼仪课程仍然是有点不着四六。不过没人太在意这个,那个时候世道还美的像张精致的糖纸,每个人都被装在里面,甜如蜜的活着,以为未来的日子都像看上去的那么多。
张良的言灵之术还是没能让刘邦成功闭嘴,但是他可以多续那么一秒,在持久度上得到了提升,也算是一点进步。张良继续翻书的时候刘邦坐在他边上小心翼翼的问:姜子牙去哪里了?
姜子牙就是前任教皇,带过三个学生,都成了传奇,大师姐武则天做了东方王国的女帝,小师妹虞姬是自然之灵,有着一头乌木般黑亮的头发,苹果般丰润的脸颊和雪白的肌肤……不是白雪公主。还有夹在中间唯一的男丁张良,历史上最年轻的红衣主教,天堂福音。
刘邦意识到姜子牙必定牛逼。可这么久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意识到这个牛逼可能是过去式。
果然,张良道:他失踪了。
姜子牙自三年前的某个雨夜离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教皇大人只是像一滴水那样,落下去,悄无声息的蒸发了。
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刘邦问。
他大概去见了武则天,或者,和她有关系。张良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言灵之书,控制着那些字符气泡一样飘起来又落下去。
漂亮女人果然都很危险。刘邦咂舌。
也许吧,这事情没人说的清楚。张良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偏了偏头:倒是你,下个月正式骑士选拔了,准备好没有?
当然了,那帮花拳绣腿打不过我。刘邦颇为得意,等我进了教廷就可以做你的骑士了小主教,期待吗?
嗯。张良冷淡的问,骑士精神?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刘邦顺溜地说。
好。张良终于露出一个难能可贵的笑容,你先回去吧,今晚有最后的礼仪考核,认真一点。
没问题,等待我吧。刘邦站到他面前,无比自然的弯下身,亲吻了张良的手背。
张良抬起手,透过自己的指缝看着刘邦远去的背影,觉得手背上还有男孩唇畔的热度。
风流。他想,但是意外的心情不错。
4.
Sarò natura ai deboli.
Sarò coraggiosa contro il forte.
Io lotta che fare tutti i sbagliato.
Io lotta per coloro che non possono lottare
Vorrei aiutare coloro che mi chiamate per assistenza.
Mi danno nessuna donna.
Vorrei aiutare il mio fratello.
Sarò vero ai miei amici.
Io fedeli in amore.
教皇亲自给新任的圣殿骑士戴上银色头盔,刘邦海蓝色的瞳孔灼灼地注视着他,金色的短发沐浴在阳光之下,夺目,逼人。
三百年来最年轻英俊的大骑士,圣殿之光。

刘邦熟练的打开窗子翻进来:看着天花板发什么呆呢?
张良这会儿刚洗漱完窝在床上没多久,闻言重新又坐起来,盯着笑得很贱的刘邦看了一会儿,努力地想把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然后失败了。
为什么你也能当上骑士?张良没头没脑的问。
因为我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这些一个都没有。刘邦坐到床边,接着把外衣脱了,总结道:所以,因为我牛逼。
我原先竟然还担心你会斗不过那些贵族家的小孩……是我多虑了。等等你干什么?张良看着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刘邦,警惕道。
救救我吧子房。刘邦看他这副表情,立刻可怜巴巴起来:亚历山大伯爵家的那个妞儿今天估计要找上我家了,不敢待啊。
谁叫你招惹人家。张良气极反笑,要是你那天舞会上没有半夜送人家回去,我看今天也没这么多事情。
那是骑士精神!刘邦义正言辞,并且越靠越近。我怎么能让淑女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呢?我哪里知道她会这么惦记……对吧?情有可原啊。
收起你那副花枝招展的嘴脸,不要对着我发情。张良拍上他近在咫尺的脸,重新躺了回去。快点睡觉。
哎。刘邦明白他这是默许了,很愉快的应道。然后是身旁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青年带着窗外夏夜清爽的冷意躺在他身边,静默两秒,然后忍不住又开了口:你刚才是不是……在想吸血鬼的事?
那倒没有。张良偏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忍不住蹙起来:但也是要想一想的。
不日前他在东方的挚友明世隐给他寄信:东方皇室一个有着吸血鬼血脉的叛徒出逃了,从痕迹来看有后援,而且人数不少。收到信之后没过两天东部沿海地区的贫民窟就发现了尸体,现在虽然已经过去了月余,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是流言已经像瘟疫一样蔓延,人心惶惶。
线索太少,敌不动,他们也动不了。但这也给了教廷时间架设防御,目前看来情势尚不算紧张,但张良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要是到时候那些怪物打过来,我就得上前线了。刘邦笑道,记得想我,要是你都不惦记我,我肯定立刻伤心得要死掉。
不会。张良回过神来,很专注地看着他,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真的?刘邦有些讶异张良突然的认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说:那借你吉言……
接着张良的眼神又涣散下去,刘邦实在不忍看他眉头打结的模样,干脆直白的开了口:你是不是怕和姜子牙有关系?
默契这种东西有时候真是叫人讨厌,张良叹了口气:希望没有。已经十多年了,我想不出任何他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明世隐给我的残损布料上有熟悉的痕迹,他……要么成了叛徒,要么已经遭遇不测了。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如果不是他,就只有武则天办得到了,武则天没有那种力量,除非……
张良没再说下去,但刘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开口,只是陪他一起沉默。
张良又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还是无法从千头万绪里找出一个合理的来。姜子牙当年是欺骗了武则天不错,但是直接对老师痛下杀手,再对自己的子民下手,又是何苦自毁名誉江山?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女帝能做出来的事情。
再想到姜子牙,其实也不曾多伤心。老师教给他的东西不多,张良彼时年幼,也不曾有过多温暖的印象,也还来不及有就分离了。而一眨眼十几年过去,硬要再说多么的伤感怀念,倒是觉得做作。
我没事。他拍拍刘邦的肩膀,睡吧。
哎。刘邦应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把他圈在怀里。突然被另一个人的温度包围,张良有些不知所措。但只当是挚友怀着安慰的温情,有些哭笑不得,没有拒绝。
他就这么嗅着刘邦身上朝阳和夜露混合着的气味,沉沉地朝无边梦境直坠下去。
梦里还是那个刘邦成为骑士的午后,在教堂的花园里冲他单膝下跪,青鸟啸鸣着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那么美好。
5.
若说流感就像瘟疫,那么吸血鬼们则是病毒,在无声的潜伏中播散着,蛰伏着,等待着发病期的到来。
用早餐的时候张良感到一阵反胃。他放下刀叉,重新把凳子推回去,走到窗边看着阴沉的天色。
怎么?刘邦问,没食欲?
我感觉不太好。张良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其实这种压抑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港口沿岸的城市已经出现了不少命案了,偶尔也能抓到些低阶的吸血鬼,但已经有大批恐慌的民众试图往内陆撤离,暴乱几次冲破检查防线,涌进的却是更多对未知的恐慌:他们的到来,又带进了多少危险的可能性?
长时间的负面心绪像阴云一样笼罩在头顶,但这会儿的感觉不一样,那种闷响像是直直敲在心上,一下一下的钝痛。
吸血鬼来了。张良说,言灵之书随着他的动作疾速翻动起来,信号旋即传达到每一个城市架设的防御网处。
一级警备开启。

紧接着的果然是进攻,大批大批,不要命似的前赴后继,从城墙上望去那一片望不到边的人影都叫人头皮发麻。没有人知道这些吸血鬼潜伏了多久,在哪里,又有多少真的是自愿的。只是杀戮、砍伐、冲击,互相进攻,各自守卫。
到了连刘邦这一批原备守护圣殿的骑士都要出调的时候,战事已经相当焦灼了,各地城内偶尔爆发的吸血鬼袭击已经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边界已经被攻下了三座城池,可还没有人知道吸血鬼的底线在哪里。
我要走啦。刘邦靠坐在张良旁边,透过氤氲弥散着的烛光深深地看张良的脸。
愿主护佑你。张良也回望过来,我等你回来。
我不信主,还是你护佑我比较靠谱。刘邦笑,多给我写点信吧?他们不是把你的言灵之力也架设成防御网的一部分了么?每天回来我就去发前线警报,你记得和我聊天哈。
不能那么用。张良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我给你写信就是了。
刘邦应下,仍旧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却莫名让张良觉得脸热。主教微微偏过头去,日趋成熟的侧脸已经有了些冷硬的弧度,深邃的瞳孔叫人一眼望不到底。
他对外人倒一直是油盐不进的模样啊,刘邦想,这样也好,不会被人轻易就抢走。
刘邦。那人突然又转过头来看他。
怎么了?
你叫我一声老师听听?说这话时张良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但嘴角是上扬的。
什么?刘邦一愣,这才想起来那些被小主教摁着脖子记单词的日日夜夜,顿时感觉一阵头麻:旧事莫重提……
但这是张良难得的一个要求,刘邦想了想,改口换了个好的说法:这样吧,等我回来了,天天这么叫你。这就先欠着,也省的你一点都不惦记我。
也行。张良点点头。
刘邦得了许可,顿时觉得前途多光明似的。可他年轻气盛,愚昧大意,未曾想过先走一步的人不一定真的是他。
至此命运的线便直坠断崖,万劫不复。
6.
8月
3日,张良来信:见字如晤。前线战况如何?伤亡多吗?
8日,张良来信:近日一直忙着在各地作演说,地址不固定,你若实在是有什么要说的,直接拨前线警报无妨。
12日,张良来信:教皇问我为什么这两天警报这么多……算了,你先安分点,等我回教堂了再寄信来吧。
25日,张良来信:才回到教堂,怎么写了这么多信来?都从邮筒里掉到地上了……这几日气温降的格外低,现在竟然已经能感觉到冷意了,这不寻常,一定要注意保暖。
27日,张良来信:我并非故意不和你说内地的情况……只是你在前线已经够忙碌了,不想再让你为多余的事情忧虑,有我在。只是情况确实不太好,我感觉吸血鬼得到了些不寻常的力量。但是能让我察觉到,说明离破解它也不远了,我有预感,就是因为这种力量,它们才能如此猖狂,等着我。
9月
5日,张良来信:这几日一直在忙之前和你说的那件事,我觉得多半和姜子牙的事情有干系,这里面水很深。姜子牙应当是死了,但是杀他的另有其人,你在前线,有听过那个东方叛徒的名字么?阅后即焚。
9日,张良来信:芈月吗?她应该就是一个关键的线索了,我已经有了头绪。前线情况不太好罢?先撤到防御网后面来休整几天再做打算。但是防御网撑不了多久了,过了这么长时日,对方应当已经差不多破解完了,一定要小心偷袭。阅后即焚。
18日,张良来信:这封信还能不能寄到?防御网破裂了,一定要更加小心。通讯应该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是我要离开教堂了,我要去寻找一些东西,如果能成功的话,就能结束战争。不必再回了。
27日,张良来信:我在前往大封的路上了。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29日,通讯彻底断开,而疆土像个被虫蛀掉的苹果,已经缺了好几大块。这一年的温度降的极低,方才九月,本应该是初秋和煦的天气,窗户上却已经结了霜花。士兵们围在火炉旁边吃完了晚饭,沉默着四散分开——已经没有人有兴致开口说话了,没有人愿意再看着前一天和自己相。谈甚欢的战友第二天死在自己面前,感情已然成为了累赘,既然如此,不如不要。
此时刚刚破晓不久,吸血鬼有规律的进攻终于暂时停息了。刘邦疲惫地躺在床上,把张良那几封信贴着胸口放好,闭上眼睛。
这儿每到夜晚,便是百鬼夜行。吸血鬼仍旧像潮水一般涌来,不见颓势,可人类已经被逼至绝路。刘邦在每个白日带着焦虑艰难的入睡,恐惧夜晚的到来,然而不得不面对。
这就是末日了吗?他近乎麻木的想到。又回忆起张良给他的承诺,感到一丝温情:不管怎么说,张良说话总是有根据有理由的。
大封是什么呢?会有危险吗?
他明白这个问题现在不可能得到答案,便放空了思绪,沉入梦境之中。
那些信在他的胸口隐隐发着烫,就像曾经那个夏夜张良躺在他怀里时扑在他胸口上的呼吸,温暖,鲜活,那么美好。
7.
白光,炽烈的白光,灼热的白光,像是一把利刃劈开最深最痛的黑夜,霎那间亮如白昼。
彼时刘邦正挥刀斩开挡在面前的三只吸血鬼,挥下去,却像切开棉花那样,还没来得及真正触及到什么,敌人就像烟雾那样消散了,刀直直地插进地上。他愣住,然后被那白光照亮,一瞬间脑中嗡鸣一声,眼前一片白茫,然后是刺痛,接着是眼泪。
某种惊人的直觉告诉他是张良,一定是张良。眼前尚还不能视物,但刘邦知道他们赢了,张良做到了,他的主教拯救了所有人。
有那么一会儿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静默,人们沐浴在胜利的白光之中,直到不知道谁先呐喊起来,紧接着声浪一波连着一波地响起,刘邦听到了自己带着颤抖的嘶喊,随便是谁吧,现在他需要一个有力的拥抱告诉自己他真的还活着。
他们劫后余生,他们欣喜若狂。
接着是归家的路途,因为期待而显得格外漫长。很长一段距离上都还没恢复通讯,刘邦听不到任何消息,因此有些焦灼起来,到了内城他每过一个驿站就给张良发一封信——他大抵又要责怪他了吧?他要是还没从那个叫大封的地方回来的话,那些信肯定又要从邮筒里掉出来了。他如此想象着张良气急败坏的模样,几乎觉得有些愉悦——反正这一次,随便他怎么责怪都好,他肯定不会介意的。
是时候告诉他了吧。刘邦想,他的小主教会接受自己的这份爱意吗?如果不接受……他就继续努力。
他拍了拍自己的马儿,来不及修整,径直脱离了大部队,迫不及待地继续上路了。
归乡啊,归乡啊,多么希望那条路快些走完,他的心上人在哪里呢?
他以为自己已从漫漫长夜走入破晓,可猝不及防地,又跌回最深最暗的黑夜。
8.
看到一地白玫瑰的时候刘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愣住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拿一种同样的眼神看他,冰冷,滑腻。刘邦皱起眉头,努力的忽视它们,然后慢慢走上前。
有人拦住他,刘邦抬头,是教廷特使,韩信,他们之前关系不错,不过现在这不重要。刘邦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韩信看着他,嗫嚅了一下,竟然没说出话来。
刘邦挥开他的手,又靠近了一些,看清了那棺椁。
看到那一抹红色的时候他一下没站住,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棺盖明明没有合上,他却看不清躺着的人的脸——怎么回事?刘邦使劲抹着眼睛,直到一手湿意。
他颓然地放下手,他知道自己从第一眼就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谁,他那么明白……尽管他宁愿自己根本不明白。
张良?他抚上那冰冷的面庞,试探着小声说:醒醒,我回来了,寄的信收到了吗?……我还给你带了不少小东西,你要不要起来看看?
有人窃窃私语,韩信打算拉他起来,刘邦粗暴地挥开他的手,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可思议:我还没疯。
他试图深呼吸两下,但觉得很困难。喉咙以下只能感觉到紧窒的疼痛,他的心脏不停地抽动着,就像被灼烧那样形容扭曲。眼前一片接着一片的模糊,脑子也不清醒,看上去应该是糟透了。你错过了一个我难得的狼狈时刻……他想,然后艰难的站了起来。
老师。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着的张良,在心里说。
9.
殡葬礼如期举行,刘邦没有去,实在不想看那些人虚伪的嘴脸。其实全城是欢庆着的,毕竟才刚刚从末日回到人间来,一个主教的死对此而言无足轻重,即使那是他们的救世主……那也都过去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曾经的救世主算得上什么呢?比得过眼下的面包和牛奶吗?此时此刻若真要从心底生发些悲哀来,也确实不容易。
刘邦站在张良房间的窗台上,拉上了窗帘,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些诵圣歌的声音。接着还有圣道礼仪和祈祷文,就像仪式的繁琐能增添一点什么似的,可是他们能把张良还给他吗?刘邦哼笑一声,只觉得很愚蠢。
他躺在张良的床上——这几天长久的如此,微微蜷缩着,试图隔绝那令人头大的诵经声。他本就不信教,此刻听着这些,更是生出一阵阵的厌恶。
鼻间脸旁全是张良的气息,干净利索,带着点冷清的淡。刘邦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眼睛一阵酸涩。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老师,这是你和我开的玩笑吗?还是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可一觉又醒来,梦境还是没有结束。好在圣歌算是听不见了,好歹清静了些。刘邦撑起身的时候手碰到了下巴,才发现那儿已经满是胡碴了。
这是第几天了?他费力地思考了很久,没有得出答案。但今天他意识清醒的时间比之前来的长些,于是他站起来,打算找找张良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张良实在不是个什么会社交的人,没有家人,挚友只有刘邦一个,剩下比较亲近的大多只是些学生和救济过的人,实在是让人无从着手。
刘邦坐在书桌前,端端正正地,学着张良的样子,开始一本一本翻动那些书。
他又不知道这么做了多久,白天黑夜已经快分不清了,只记得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是韩信在外面敲门。
我就知道你在这。韩信一看见他眉头就皱了起来:你……
你有什么事?刘邦漠然的看着他:我还在找东西,烦请长话短说。
张良的言灵之书,他的遗书里指定交给你的,还有些遗产,你要去看看么?
不用了,把这个给我就可以了,谢谢。
你……韩信沉默了一下:节哀顺变。
刘邦笑了一声,接过了书,直接关上了门。
10.
张良做对了很多事,比如说跟了姜子牙这么一个师父,还能拯救了一下世界。在张良的计算里他大概要扮演个什么样的角色?刘邦不知道,兴许是在伤心过后恢复正常的生活轨迹然后娶妻生子安度晚年?对象是谁?亚历山大伯爵家那个纠缠不休的女人?
可是他要的只有一个人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张良,我爱你啊。
傻子。他想,你怎么就不能自信一点,自惜一点,相信真的有人会因为你的离去,如此、如此地痛不欲生呢?
张良暂时是没法回答他了,不过给他留了其他的话。例如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好,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怎么做所以是必要之举,跟芸芸众生比起来一条人命不算什么,几百年的安定那才是真的重中之重,这都是小问题,你节哀顺变好好过日子……等等等等,极尽安慰之意。如果不知道这是在写遗书,几乎让人感到被爱着的甜蜜来。刘邦感到一丝滑稽,毕竟这是死者在安慰自己节哀顺变,实在是不合逻辑。
怎么能这么无私呢?他想,竟然有你这种上赶着普度众生的佛,做好事不求回报的救世主。你他娘的不是神仙不是真主耶稣,你一个肉体凡胎,你怎么就能这么……就能这么放得下呢?
行吧,既然他执意做个佛,那他便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做个魔了。一黑一白好对称,来日要是还能见面,最好你恨死我。
他终究是疯了,恨不了这个世界,恨不了那个人,只好调转矛头指向过去自己奉为圭臬的爱意。他不信神、不信天、不信命,他唯一信的那个人却已经死了,被信仰背叛的下场,就是成为光明的反面。
做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11.
鸠酒像是在血管里燃烧那样侵蚀过四肢百骸,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剧烈,磅礴,然后倏然归于宁静。剧痛让刘邦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意识浮浮沉沉地,模糊间,听见有人讲话。
张良看着他,说,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然后他说,那借你吉言……刘邦倒在地上,颤抖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流出来,血红色的。他看见自己的头发垂落下来,长长的,很熟悉的银白色。
张良确实说得对,骑士的品质,勇敢、忠诚和正直……他确实一个也没有,并且从今天之后,就即将演变成暴力、背叛和不忠。
我终于成了你最恨的那类人。他想。
他举起言灵之书,将封面的银十字狠狠按向胸口,任凭剧痛灼烧着他的皮肤,甚至冒出烟气,直到胸口被烙上血红的十字疤痕,他才放手,又以一种温柔的力度环抱住那本染了血的书,就像当年叠好那些信,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
吸血鬼的棺椁合上,沉入地底,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沉沦。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作者强效续命:有后篇。
这次结尾有点仓促,没表达出来心里的想法。

2018-09-03 /  标签 : 邦良 97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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