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流

日月星辉之下 你是第四种难得

【邦良】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ooc 第一人称

偷偷让圣人做个凡人  为爱情伤点神

一部分场景的灵感取材自九把刀的《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

0.

懂事之前

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1.

千禧年的时候我工作刚满三年。家在北方,考了个南方大学,毕业之后硕博连读,自然而然的留在了这边混了个副教授,等着资历凑满转正。人生的目标似乎很明确了,因此常常有种类似混吃等死的淡然。

天高皇帝远。比起以前无微不至的条条框框来确实轻松了不少,何况这儿除了虫子多也没什么坏处。世纪跨年的这个元旦我没赶着回家去,而是忙着写一个新的论题。我坐在桌子前面忙活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八点的时候韩信一脚踹开我的房门,把我生拉硬拽到了楼下。

好歹是世纪跨年,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所以街上确实热闹,各式各样的庆祝方式都有,而我,必定是最没趣味的那个。现在再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确实持着些自恃清高的幼稚自尊在对待这些事,不过好歹还有韩信这么一个损友,不至于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后悔。

让我唯一一次,在这里偷偷承认一次,如果没再遇见他,或许我会觉得很后悔。

记得那时候到处都是人,吵吵嚷嚷挤挤挨挨。离真正的跨年还有两三个小时,气氛还没到热烈的最高潮。韩信带着我在一五路旁边的夜市街里走,越走越里面,我有点莫名,在一片嘈杂里提高了音量问他:“你去哪?”

“约了几个人一起吃晚饭!”他头也不回地走在我前面开路,“忍着点,快到了!”

走过卖花鸟的、卖糖人的、打飞镖的、表演喷火的,终于我在弥漫着的乱七八糟的烟气里闻到了一股烤肉味。再往前走两步,拨开人群,眼前一亮——

那一刹那,我却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刘邦坐在我正对面,面前是一盘烤韭菜两根烤茄子半串骨肉相连。他的手指还搭在冒着泡的啤酒杯上,和我两两相对,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愕然。

2.

关于这个男人,如果非要给他一个定义,那就是“前男友”或者“旧情人”。

我大一那年刘邦大三,他是人气极高的学生会主席,而我是闷头读书的交际一问三不知。注册的时候被招新的学姐拉着,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参加了学生会面试。

小演讲和所谓的无领导讨论对我来说都不难,虽然我不擅长交际,但当了很多年班长,组织还算勉强过关。到了二面,秘书部的学姐坐在我面前看着我的报名表,我低着头,觉得手指有点酸,就用拇指捻了捻食指的骨节。

再抬头,面前已经换了一个人。紫头发高鼻梁吊梢眼,懒懒的靠着转椅,吊儿郎当的。

“你好,我叫刘邦。”他看着我,很标准的微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的面相实在是一脸桃花,所以只是勾一勾唇角,都给人一种风流的感觉。

刘邦是谁?我想,但还是点了点头:“张良。”

“我看过你的报名表了,你就是那个连跳三级还排名前三的?”他坐正了些,改为用手支着下巴,“很强啊。”

“过誉。”我忍住想捻手指的冲动道。

“你这样的人能加入学生会,是我们的荣幸。”他伸出手,“欢迎你,张良同学。”

…这就过了?我懵了,迷茫的伸出手,莫名其妙的感觉更明显了:这就是学生会的面试问题?履历要是很普通的,难道就不给过了?

旁边有几个负责面试的学长学姐很惊讶的看过来,还能听到身后其他排队等面试的新生在窃窃私语,而我的手还被这个叫刘邦的抓在手里动弹不得。在我因为过度窘迫而恼羞成怒之前,刘邦终于放开了我的手。

这就是我们的初遇,要我来作个评价,真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四个月之后我们在一起,五年半之后我们分手。又过了三年半,在1999年的最后一天,我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上再次和他相遇。

一生一次的世纪跨年,果然很让人印象深刻。

3.

在场的不止我们两个人,由于大家都很高兴,我们两个就默契的什么都没说。只有韩信看见我和刘邦对视良久,坐下的时候顺带问了一句:“你和刘邦认识?”

“……”我顿了顿,“算是吧。”

他点点头,也没再多问。

东西已经上的差不多了,一坐下就热热闹闹的吃起来。在场的几个人似乎都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我从他们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里听出来等会还有个烟火会要去,望着夜市仍旧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觉得很头痛。

“这是我朋友张良,”韩信吃了好一会,这才想起来介绍我,“Q大教授呢,牛逼吧?”

习以为常的是一阵惊叹声,几个人难以置信的眼神让我十分尴尬。这种时候解释自己只是个副教授反而更像在装清高,我只好开始闷头喝酒。

感受到刘邦跟着扫过来的沉甸甸的眼神,我撇过头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坐在我们两个中间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那眼神如有实质,还等不及我再去够啤酒瓶,手就被人拉住了。

“少喝点,”刘邦只是微微握了一下就不着痕迹的放开了,但却让我心里一颤。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作何反应,只能垂着眼默默放下酒杯,感觉自己有点上头。

“你还是这样。”他却失笑。

还是怎么样?我想了好一会,并不能得出答案。

大概去烟火会的人有很多,不多时,夜市上的人就变少了。但很奇怪,我们几个出发的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人。

“很怪耶,都快开始了,人不应该这么少啊?”到了江边,夜风很安静的吹着,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散步,同行的一个人很疑惑的说。

“我k,等一下!”另一个台湾腔很重的家伙突然喊起来,“有错了啦傻逼!那个是在对岸啊!”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咻——砰。对岸的烟花炸起来了,顺带照亮了那边拥挤的人群。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很无语。我感到嘴角抽动了两下,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笑意憋回去。

有人唉声叹气,有人还没放弃,还拿着相机试图拍下来。本来就很小的烟花,硬塞进屏幕里,变得只有一只小蚂蚁那么大。

我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屏幕里小到看不清的烟花,刘邦本来站的很远,看了我一眼,慢慢的走了过来,和我肩并着肩。

大概是因为心情不错,我给了他一个微笑。

“好看吗?”他站到我旁边看着我。

“还不错。”我看着水面上晃动绚烂的倒影。临近十二点,能听到那边隐隐约约在倒数。

“三!”

“二!”

“一!”

一个新的世纪就这么来了。最猛烈的一波烟花潮炸开,亮的如同白昼,一瞬间刘邦的脸被照的很清晰。他凑近了些,问了我一句话,因为烟花离得太远,所以我没能装作因为烟花太吵而没有听见。

“你这些年还好吗?”他是这么说的。

4.

如果每个人的初恋都能有好结局,大概就没有爱情这种令人费解的东西了。

回忆起我的整个大学,好像就只有刘邦。

他不喜欢吃辣,但是每次出去吃,都会为了照顾我点辣菜骗我说他特别能吃辣,所以我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他还很喜欢开机车,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常常常常会撒谎。

我们是大一寒假的时候在一起的,那一整个寒假我都没有回家,所幸刚好爷爷也在出差,所以没有发觉我的异常。

假期的大学,会留校的除了买不起车票的特困生就是情侣。整整一个寒假刘邦都窝在我的寝室——虽然本来也就只隔了一层楼。

记得洗澡的时候很好玩,不是我们好玩,是那些异性情侣好玩。女生总是被男朋友带着偷偷摸摸的溜进浴室,带着一点欲盖弥彰的暧昧,明明心里期待,但为了面子还是要分开洗澡。偶尔忘带了什么要对方帮忙递,也只舍得把帘子拉开一条缝。

而我和刘邦则是大大方方的进,大大方方的洗,本质上一样,但行为上没皮没脸的多。

洗完澡就回宿舍。因为跳级的缘故,虽然已经大一了,但我其实还差一年才成年。本着男子汉大丈夫的原则,那一年刘邦都没有做越界的事情,但反正“亲嘴不会怀孕”(其实做什么都不会),他每天晚上和我一起睡觉的时候,都在用这个谎言试图撬开我的嘴。

有时候我让他得逞,有时候不。

顺带提一句,正如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那样,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一个阅女无数的家伙。所以对于其实我是他的初恋这事,他解释了很多遍,我才相信。

没办法,因为他真的好会撒谎。

“你这些年还好吗?”

“怎么样才算好?”我最后也还是没有迎上他的视线,而是继续看着烟花,说了这句话。

咻——砰!一朵绽开,一朵落下,又一朵绽开。这些转瞬即逝的花朵,只能照亮一瞬间的黑夜而已,凭什么能这么灿烂?

——其实这些年,我也谈过几个女朋友,但最终都是以被甩告终,每次的理由都差不多,觉得我不爱她们。

我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会觉得我不爱她,毕竟在我看来爱是很广义的,责任感也能算作一种爱。

“因为你实在太不会关心人了,师兄。”后来有一次闲聊的时候虞姬笑着和我说,“喜欢你的,一多半都是为了你这张脸。你这张脸实在太能给人偶像剧的错觉了你知道吗?大部分女孩就需要这个:她们希望你人前难以接近,唯独对她们热情似火,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结果你公事公办和人家爹似的,这能不叫人失望吗。”

一会要难以接近,一会又要热情似火?我当时莫名其妙的想,那不是精神分裂吗?女人果然很难懂。

但虞姬有一句话我是听懂了,和我同龄的大部分人,渴望的爱情都是充满激情的。但我总觉得,自己的激情是个脆弱的易耗品,已经全都燃烧给了二十二岁那一年的夏天,变成在风中散成齑粉的萤火,早已被吹散了。

那天晚上说完那句话之后,刘邦很默契的感受到了我的拒绝,识趣的没有再说话。我们两个站在一块,身高仍旧差了半个头,他的耳尖受了冻仍旧会发红,我仍旧架着一副边框被磨的脱了漆的金丝眼镜。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剪短了头发,我留长了发尾,也可能是因为他拆掉了耳钉,我换了眼镜的镜片,我总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变了好多。

5.

我一直觉得,李白和辛弃疾的诗都不能读。因为读完之后,再镇静的人,也会不可避免的被其中的傲气和热血所感染。所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所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所谓“他时剑履山河”,光是看着,心里都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仿佛自己生逢乱世,征兆杀伐,也可以一剑定生死,十步杀一人。也可以一呼百应,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二十岁的我是很容易有这种被感染而生的情绪的,甚至七年之后也未曾消退太多。但此时此刻,我却还想起了东风夜放花千树,想起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到底不是那么年轻了。我想,这颗心,能看得到一些别的东西了。

元旦过去,不多时又是春节,要放寒假了。气氛热络起来,原先懒的,这会儿也因为有了盼头活动的更早了。

这一届的助教是个很活泼的女孩,这两天勤快的过分,对假期的期盼简直写在脸上。这天我吃完早饭往研究室走,才走到后门,就听见她叽叽喳喳和辅导员拉呱的声音。

“张副教授真是个完美的人,是吧!”她背对着我,“长的帅,懂得又多。我听说他是今年全系论文通过最多的了,都远远超过指标了吧……”

辅导员对着我这边,早就看到我慢慢的走了过来,一张脸立刻从头顶红到脖子。因为她绑的是马尾,我甚至看见她连耳朵都红了。

助教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一回头,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张,张教授……”

“…谢谢你。”其实说实在的,我也不太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要是现在装作没听见然后转身离开就太尴尬了,只好微微朝她们点了点头。

两个小姑娘脸红红的继续做事,我则坐在常坐的位置上,翻开昨天没有看完的书。昨天烟花看得太晚,又喝了点酒,头有点晕,没看两眼就有点走神。

完美的人?想到她们刚才说的话,我又忍不住有点想笑。世界上哪里有完美的人?她大概也像之前那些追求我的女孩一样,只是把我当成了某种幻想的对象罢了。但我不是白马王子,不是完美男神,不是橱窗里机器打磨批量生产的光滑塑像。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会惊慌失措,会在半夜突然流泪,也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

或许那些能用一个人、一支军队、用刀枪剑戟撑起一个王朝的人,才稍有些资格披上这层金光闪闪的外衣吧。

我?反正不行。


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和巧合,所以要说艺术源于生活,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下午陈平打了电话来,我在补觉,接了电话之后人还没清醒。只听着他在电话线那头叭叭个不停,但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喂?张良?”他似乎又在什么地方忙,背景音相当嘈杂,“在听吗?”

“我刚才没睡醒。”我晃了晃头,感觉智商稍微回笼了一点,“你说什么?”

“你昨晚干什么了?”他抱怨了一句,“我说你上次那个论文提出的观点,有一家公司很有兴趣,但是你可能不太想见他们的负责人,因为……”

我脑袋里还是隆隆的,因此只听见了他第一句顺口问的废话。

“——我昨天看见刘邦了。”于是我道。

“……因为他们的总负责人是刘邦。”与此同时陈平说。

然后我们同时沉默了。

6.

陈平是我在大学里认识的朋友,所以他知道刘邦。

从小跳级跳个不停的我,基本没有连续完成的学业,因此也没有什么能深交的朋友,陈平是难得的一个。

其实说起来,我和他是舍友,但是从入校到正式开学的四天里,没有人知道第四个床位上到底有没有人。

“明明铺了床单,为什么没有人来睡?”第三天的时候一个舍友终于忍不住发问,“很恐怖啊这个……”

“等等看吧……”另一个舍友声音也很弱。

这个奇怪的床位成了我们几天之内避而不谈的话题,直到开学的那天晚上,半夜时分,一个人在外面轻轻地敲了敲门。

那一天我找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题目,正准备彻夜不眠的找资料,刚刚轻手轻脚地泡完了咖啡,就听见了敲门声。

离熄灯已经有一会儿了,其他人也都睡了,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几乎是这么想的同时,敲门声又轻轻地响了响。

我背后发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开了门。

外面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似乎正准备离开了,没想到我竟然开了门,愣了一下,然后低低地朝我道了谢。

我看着他游鬼一样走进房间,接着一声不吭就倒在了那个我们都以为没人住的床位上。

真是怪人。这是我对陈平的第一印象。

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突然多了一个人,大家都吓了一跳——除了我。

这会儿天亮了我才发现这家伙倒也算得上一个美男子,如果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我绝不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坏印象。只是他相貌好是一回事,一身衣衫实在朴素过了头,蓝色polo衫似乎已经给洗的发白了,还有手洗留下的皱痕,看上去确实有点寒酸。

他见我们都一脸惊吓,忙做了自我介绍。但才刚刚说完自己的名字,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脸也没洗就冲出了宿舍。

那一整天他都没回来,在和昨天半夜差不多的时间,门又被轻轻敲响。

还是我给他开的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压着声音对我道歉,“今天没来得及认识一下就走了,我是陈平,文学系的,你叫什么名字?”

“张良。”我说。

“哦,是你!”他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居然和小天才同宿舍,我的荣幸。”

“过誉了。”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话,我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你早点休息吧。”

那之后好一段时间,我们之间因为这“开门之交”算是有点情谊。但对于这个明明还没毕业工作就已经披星戴月的奇男子,我还是了解甚少。

直到有一天出校吃饭,我才知道他平时都在干什么。

那天我写完论文草稿已经是下午三点,食堂没东西吃了,只好去在外面小摊上加餐。老板是个广东人,虽然普通话说的也蛮好,但是偶尔还是会漏出一点改不掉的粤语腔,只有和几个熟人唠嗑的时候,才会一口广东话飙的很流利。

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客人,炒面很快就上来了。我起身去消毒柜拿筷子,听到外面有叮铃叮铃的自行车声,接着一个人就走进来了。

我转头一看,竟然是陈平。手里还拿着一个很潮的大哥大,和他平时穷学生的样子截然不同。我一时间有点愣,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老板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

“平仔!我屋企个女单车又衰咗,帮我修下啊。”

“嗳。”陈平应了一声,“阿may到咗去边?”

“同朋友打边炉嘞,”老板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咁你呀,又喺打工攰唔攰呀?”

“很松啦!”陈平笑道,“一碗打卤面啊——哎,是你?”

这个时候他才看到我,说的话一下子又转成了一样很流利的国语。

“嗯,”我帮他拿好了筷子,用餐巾纸垫着。陈平道了谢,在我对面坐下了,手里还拿着那部大哥大。

“你是广东人?”我先问了我最好奇的。

“不是啦,不过有学过粤语,技多不压身嘛。”他说着向老板厨房里的背影努了努嘴,“你看,这就用上咯。”

“是啊,”我也笑了,指了指他手里的大哥大,“这个呢,你的?”

“怎么可能啊!”他摆摆手,“我是来测试信号的。这种兼职虽然容易被当成傻逼,不过赚的钱最多。”

我点点头,有些好奇的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陈平注意到了,小心翼翼的给我展示了一遍这个比金子还贵的大砖头怎么用。

那个时候基站才刚刚建起来,各种地方强度不一样,所以公司雇了很多学生做这种事。我问陈平他平时都在做这些吗?他点了点头,嘴角还是噙着笑的,也不觉得这种勤工俭学会寒酸,拉天扯地的和着炒面香同我说起他的打工经历。

这个人确实很有意思,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事实证明,确实没有错。

7.

八年之后陈平——陈经理给我拉开了轿车车门,我坐上去之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车子四平八稳的滑出去,六点过了,路灯亮起来,一盏一盏橘色的灯光以同样的姿态在车窗外闪现。我预感陈平要说点什么,过了一会,他果然开口了。

“可惜你爷爷是北边的人,手伸不了太长,不然一个教授的职位罢了,用得着你受这种累?”陈平有些忿忿,“几个大学教授竟然也这么脏,我就不明白了,你的成绩难道他们看不见吗?还非得找人合作才能稳下来这个职称,真是没事找事。”

“陈平,”我闭了闭眼,“我就是不想成为他们那种人,才特地走的这么远。”

“……”陈平自知失言,叹了口气,“是,对不起。”

“不,是我要谢谢你。”我把头转回来,看着车前宽阔的公路,“我是太年轻了,走的太快,难免有人看不惯。”

陈平冷哼一声——和他平时的八面玲珑见风使舵不同,其实在私底下,他很喜欢为别人打抱不平。我怕他又说出些什么话来,忙打断他:“你说刘邦是负责人?是你和他联系的?”

“不是,是他自己看了材料找来的,事先我也没有透露是你写的,所以跟你们两个之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没关系。”陈平说,“他也不只是负责人,他就是老板。”

“…啊。”我有点惊讶的应了一声,“那他今天亲自来和我们吃饭?”

“这就要问你咯。”陈平挑了挑眉,有些揶揄。

由于是三个老同学见面,礼仪性的会谈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就确定了合作。陈平和刘邦也算认识,拉扯了几句之后我突然听见陈平说:“……那我就先走了哈,你们慢慢聊。”

我本来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正默默吃饭,完全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这下猝不及防地愣了。抬头看见陈平冲我不怀好意的挤挤眼睛,而刘邦在一旁诚恳的点头:“你回吧,张良我送他回去就好。”

陈平脚底抹油的走了,我不可避免的和刘邦对上眼,他对我笑了笑,和陈平的笑容一样狡黠。

“我以为你还是那么不会推销自己呢。这次看到这篇文章,本来还很惊奇是哪里又来了个人才,没想到就是你。”刘邦哈出一口气,“真是缘分啊。”

我觉得喉咙有点打结,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声。

“别这么生疏,”刘邦有些无奈,“我没别的意思——合作愉快。”

我握住他的手,还是那样骨节分明,拇指上的茧子更厚了一些。

能找到合作方,转正的事情基本是稳了,但我没想到仅仅三天之后升职报告就批下来了。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大概也有刘董事长操作的成分,不过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于是也默不作声的接受了这份好意。不过好意还有个附赠品,是小灵通里的一个号码,好几天之后,它才第一次响了起来。

那一天是2000年1月16日,离21世纪的第一个春节刚好是不多不少的二十天。

8.

那天在接到刘邦的电话之前,我的手机还响过一次。

是爷爷打来的。对我转正的事,一笔带过的表示了一句知道了,接着说今年还是在外地回不来,如果我不方便,不必回家过年。我应了一声,接着就还是那两句叮嘱:戒骄戒躁,谨言慎行。

挂掉电话,觉得有点无奈。这两句话我可谓是从小听到大,以前是伴随着戒尺和经文,现在是伴随着沙沙的信号声。我时常觉得自己已经给念出了某种佛性,大约死了之后会烧出一颗舍利子来,上面就刻着这八个字。

看着屋子里自己都觉得整齐得有些冷清的摆设,意识到今年的春节又要和他们一起做伴,我突然觉得很疲倦。想想看,我的人生竟然已经过了二十七年,可除了按照规划好的路线一直走到现在以外,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还做过什么。

我感到很乏味,似乎又不只是因为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而是从一开始起,我就没想过要过这样子的人生。

人活着真的是有选择的吗?我想,又自己反驳自己:按部就班的人那么多,我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有什么好无病呻吟?

沉浸在各种各样繁复的思想里,不知怎么就沉沉睡了过去。我又做了那个梦。

已经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我一有逃避的想法,就会像征兆一样出现的梦境——金碧辉煌的宫殿,灯火通明,而我却沿着空无一人的大路步步走远,耳边似乎有金戈铁马的声音,可往前看,却只有无边无际的冷风和夜。

每次都压抑得喘不过气。

不过还好,刘邦的电话不一会儿就把我吵了起来,没让我在过度压抑的心绪里度过这一天。

“……”我的眼眶还是又酸又涨的,费了点劲才把注意力转到这边,“喂?”

“在睡觉?”他一愣。

“没有,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问你今天要不要出来玩?”

想着顺便排遣一下心情,我很干脆的答应了。但没想到,这次刘邦没有开轿车带我去什么灯红酒绿的地方,他开了一辆很旧的小机车,我走出校门口看到他的一霎那,竟然呆在原地很久没回过神来。

这是刘邦的第一辆车,蚂蚁市场淘来的二手货。大学的时候,他每次都是开着这辆车载我出去玩,我每次都把手放在他的腰上,他微微笑着把车滑到我面前的样子,让我错觉回到了八年之前。

“上来吧。”他的手伸了一下,想到什么似的又缩回来,拿起挂着的头盔。

这回坐在车上,我没有把手放在他的腰上,这才发现,原来车的两旁也有把手可以抓。小机车突突突好像快要没油的声响是这么亲切,我以为我都忘记了,但没想到竟然还全都记得。

“还留着这辆机车?”我问,五官不自觉舒展开来。

“嗯,”刘邦的声音从黑头盔里面传来,闷闷的,但带着笑意,“也还没结婚。”

这算得上非常直白了,都是成年人,我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虽然他开来这辆车,我确实有被打动,但仅仅因为一时的感动就这么决定下来,未免太过轻率。

不过——刘邦没结婚——我得承认,得知这事的一瞬间我确实松了一口气。

“去哪?”

“塔山。”

塔山。我想,这是打定主意走怀旧路线了。

这也是我们那时常来的山,学生时代总是穷的,出门约会又难免要花钱,想要不被家里人批评生活太资本,只能挑便宜的地方玩。

塔山就很理想,离大学不远,山也不高,开车省油,不开车健身。山下有个小夜市,晚上吃宵夜选择不少,离得不远甚至还有电影院,可以说是吃喝玩乐齐备,被称为Q大约会圣地。

既然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我也就很配合。一如八年前我们常做的,到了半山腰刘邦停下车,我站在山道的一边,等着他锁好车跟上来。

整整八年过去,山下不知又多了几多高楼,政策换过几轮,人潮留过几波,曾经登山的人也早已不是旧日的样子,可这山却还是这样。我看着脚下的路,似乎还能找到二十二岁的自己走过的痕迹,那时我会主动牵住刘邦的手,看着他笑,直到他眼里映照的我近到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时候月亮那么圆,日子那么暖。

而此时此刻,同样是一个有着月亮的傍晚,刘邦在我身边,已经被岁月磨出坚硬的棱角。我们之间,也已经被岁月隔出一道陌生的墙。

为什么八年过去,我们都获得了曾经自己无比渴望的成功的人生,却再也找不到那种幸福了?

我深吸一口气,风中有苦涩的绿竹香气,一阵一阵,随着林涛的声音扫过心里。

——

平仔和老板的对话翻译:

老板:平仔,我女儿的自行车又坏了,帮我修一下。

陈平:好,阿may(参考了重庆森林中的昵称,这里指老板的女儿)去哪里了?

老板:和朋友去吃火锅了,儿大不中留——倒是你,天天打工累不累啊?

陈平:很轻松啦!

2019-05-31 /  标签 : 邦良 85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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